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感受哈佛

2001-03-28 来源:中华读书报 □王路 我有话说

之一

来到哈佛,正是秋季开学之际。我在哲学系选了两个大课:(A)弗雷格,罗素和维特根斯坦;(B)英国经验主义。还选了三个讨论班:(C)语言哲学;(D)先验认识;(E)康德的《纯粹理性批判》。认认真真从头开始听起。

我听的第一堂课是(C),有20几个学生参加。给我的感觉不错,因为一个讨论班能够有这么多人是很难得的。但是第二堂课(A)使我有些吃惊:竟然有70多个学生!不仅座位占满,而且走道上也坐上了人。其他几门课的人数分别为(B)20几人,(D)将近20人,(E)10多个人。几周课上下来,人就没有那么多了。但是,听分析哲学课的学生依然人数很多。(A)有将近50人,(B)有14个人。而(E)只有9个人,其中还有一个是来自南加州大学在哈佛作访问讲学的教授。因此,从听课学生的数量来看,分析哲学是很有吸引力的。

分析哲学是现代逻辑的产物,因此听分析哲学的课需要有现代逻辑作基础。语言哲学讨论班基本上是满黑板符号和逻辑公式。有一次,一个学生为了说明自己的观点,跑到前面在黑板上写了一个逻辑公式,大家“哄”的一下都笑了。他一愣,随即反应过来,原来他特意写的这个公式是错误的。美国学生是很随便的,但是我看得清清楚楚,他虽然没有让别人提醒就改正了这个错误,脸却红了。看来,他们是有逻辑训练的。但是,我真不相信学生们的逻辑基础那么好,都能听得懂。在一次课间,我听见一个学生问老师:“什么是函项?”老师写了一个带空位的函数符号,说这就是函项。看来我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的。但是他们就是以这样的方式讨论奎因,达米特,戴维森,格莱斯和克里普克等人的思想。在讲弗雷格的《算术基础》关于数的概念时,哥尔德法尔博(Goldfarb,W。)教授笑着说:“弗雷格那时没有使用逻辑公式,他怕吓坏了读者。我不怕!”这话当然幽默,我也忍俊不禁。但是随后出现的一串串逻辑公式却是死板认真,对着它们是谁也不会发笑的。最令我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先验认识的讨论班。在我的想像中,这本应该是比较传统的。但是它一开始就讨论关于“真”的区别。什么是逻辑真,分析真,必然真,先验真。然后由此进入对“分析性”的讨论。虽然讨论的文本主要是1998年出版的新书(《捍卫纯理性》,作者Bonjour),但是大部分内容涉及奎因,塔尔斯基等人的思想。几次讨论下来,我甚至以为自己在听分析哲学的课。也许这本身就是分析哲学,或者说,是以分析哲学的方式来讨论传统的认识论问题。

1992年在英国圣安德鲁斯大学逻辑和形而上学作访问研究的时候,看到那里几乎人人在谈弗雷格,我曾经对西方的分析哲学及其研究有一种直观的感受和理解。当时身兼美国客座教授的莱特(Wtight,C)先生建议我争取到美国,看看美国人在谈些什么。他的建议使我产生一种强烈的感觉:美国哲学与英国哲学一定是不一样的!而在今天,我终于有机会亲临其境,感受是实实在在的。如今,著名教授奎因,普特南等人已经退休,但是据说,哈佛大学哲学系的分析哲学仍然是美国最强的。仅从我听的课来看,活跃在教学第一线的是一些30多岁到50岁左右年富力强的学者。他们熟悉文献,讨论的范围也比较广泛;分析哲学被他们讲得很自然,也很有意思;现代逻辑的方法被他们应用得很多,也很熟练。也许是由于学术背景相近,我觉得不存在理解的困难。在这样的哲学讨论中,人们不仅理解在说些什么,而且知道如何努力把问题说明白;问题也好,分歧也罢,总是可以讲清楚的。在这样的基础上,大家可以平等地进行讨论,争取把问题的研究引向深入。

分析哲学是本世纪兴起的东西,在哲学领域引起变革,形成所谓的“语言转向”,并曾经一度是主导潮流。但是分析哲学在我国却研究得不够。近年来国内还总有人不断谈论分析哲学的消亡,而且一遇到国外来讲学的学者,也会有人问有关的信息,似乎想要印证些什么。我一直是鼓吹分析哲学的,而且还写了这方面的书。可是在哈佛看到有那么多人学分析哲学竟会感到吃惊,显然还是受到国内舆论不小的影响。但这毕竟是一种错误的舆论。一旦明白事实真相,我还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。

之二

讨论班自然是要讨论的。但是在讲座上,学生居然会打断老师的讲话,举手提问,而老师总是顺其自然,不厌其烦。这多少让我感到有些意外。一节课50分钟,有时候会有三四个学生提问,难道不会影响教学吗?常常看到下课的时间到了,教授抬头看一下墙上的挂钟,不无幽默地说:“啊!这钟是不是快了!”笑归笑,学生们还是纷纷离座而去。

关于提问,我专门问过美国教授。回答几乎一致:提问和讨论是哲学课一种认可的形式,而且是必须的。他们承认,这样的提问有两个缺点。一是多了要影响教学进度,二是有时候会离开主题,尤其是在导论课上,由于学生的基础差,提问甚至会不着边际。而且,仔细观察一下就可以发现,提问的总是那几个学生。但是,尽管如此,还是要鼓励学生提问题。要从一开始就给他们造成一种印象,哲学课就是这样上的,就是要提问题。要让他们养成提问的习惯。

若要提问,就必须有问题可提。因此必须动脑筋进行思考。否则就提不出问题,而且也不知道如何提出问题。哲学课与其他课有一个很大地区别。它不是单纯地传授知识,而更主要的是教会学生如何进行哲学思考和怀疑,如何进行分析和论证。这就是在哲学的意义上人们所说的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。因此,提问是哲学研究的几种基本技能之一。如果说它需要专门的培养和训练,大概有些玄。提问谁不会?这好像是一般的常识。但是实际上真是这样吗?或者,即便如此,如果哲学教学能够潜移默化,使学生养成自觉的提问的习惯,学会习惯于提问和讨论的方式,难道不是更好吗?

对哲学史稍有了解的人就会知道,哲学最主要特征就是对一切事物都可以问一下“是什么?”和“为什么?”。而“是什么?”和“为什么?”大概也是哲学家最早提出的重大问题。因此,不管是不是由于有了提问才产生并形成哲学,至少提问一直伴随着哲学活动。翻一翻柏拉图的对话,那里提问无处不在,而且,许多充满睿智的思想就是在提问中表达出来的。还有,古希腊著名的逍遥学派不就是一边漫步,一边讨论哲学问题吗?因此,提问是西方哲学的一种基本的方式,也是一种悠久的传统。哈佛的哲学课堂上为我们展现的,不过是这种传统的延续,是最自然不过的现象。

我知道,向美国教授提这样的问题是非常傻的,简直就像是没话找话。其实,在国内到一些高校讲学的时候,我总是留出一部分时间,让学生们提问题,进行讨论。也许是以前在国外念书时的经历所致,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为什么,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做。不过,我常常感到,学生们提不出什么问题,而且不太会提问题。有时候邀请我去讲学的人还会建议我多讲,并且明说他们的学生大概提不出什么问题。当我这次坐在哈佛的课堂里时,感到同样是哲学系的学生,反差却非常强烈。美国学生提的问题也不是特别到位。总的说来,讨论班是提问的水平高一些,而大课上提问的水平就比较成问题。但是,他们确实有提问的习惯和风气,这样不仅使人感到课堂比较活跃,因而也促使人们积极进行思考。我甚至在想,我们的学生为什么就不能这样积极主动地提问呢?

哲学是智慧之学。它不同于科学,也不同于宗教。因此,我们既不能把它当作科学的规律和定律来教,也不能把它像宗教那样来灌输。做到这一点,也许有许多途径。但是最简单的办法大概就是提倡提问,提倡大家来问“是什么?”和“为什么?”。提问一般有两种情况,一种情况是没有听懂老师说的。还有一种情况是不同意老师的观点。而鼓励学生提问题,就是希望学生不要不懂装懂,也不要把老师说的当作金科玉律,而是能够自由思考,培养自己的独立见解。提倡提问,其实就是提倡思考,而思考无疑是智慧之学的具体体现。如果学哲学的学生不会提问,不会形成自己独立的看法,那还有什么智慧可言?如果我们这些教哲学的人不会使学生提问,怀疑和思考,甚至不愿意让学生提出不同的观点,那么我们又怎么好意思奢谈智慧之学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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